人物故事
從名校長到“抗癌明星”,他只是換了一條育人賽道

腫瘤醫院胸外科的病房里,經常響起病人吹氣球的聲音。鉚足勁兒,深吸一口氣,把氣息灌注到氣球里,手放開,氣球快速“泄氣”,一次護士交代的肺活量訓練就算完成。侯榮臻的病房,卻有些不一樣。那段時間,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、《山楂樹》,這些老歌的旋律通過口琴傳出,回蕩在樓道里。醫生護士停下腳步,隔壁的病友也來聽,還把家人帶來的水果分給侯榮臻一些。侯榮臻吹氣球,也愛吹口琴。從小喜歡音樂的他,住院后總覺得少點什么。“反正都是練肺活量,吹琴唱歌也一樣嘛。”那是2015年3月,當了19年中學校長的侯榮臻沒能像往常一樣踏入校園,而是走進了醫院。時間再往前撥一個月,侯榮臻送走久臥病床的老父親,完成出殯,才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肺部的陰影上。醫生對侯榮臻妻子孫秀驊說:“老侯的病要重視。”握著手中嶄新的口琴,侯榮臻不知道手中的曲子還能吹多久。
“三人”賽跑,他在最后
2014年7月體檢的時候,侯榮臻54歲。他自覺身體沒什么不舒服,不相信自己會得癌癥。那時,擺在他眼前,更迫切的是自己工作的太原市育英中學。育英中學坐落在太原市杏花嶺區,這片區域是太原人口中的“北邊”。和新樓盤云集的南邊相比,北邊的建筑大多沒那么亮眼,2017年完成原址重建的育英中學是個例外。從藍色的塑膠操場望去,民國建筑風格的教學樓引人注目。
比起現在,侯榮臻發小竇毅華更記得2013年時育英中學的樣子。那年6月,他送侯榮臻來這里入職。一棟六層高的樓寫著大大的“請勿靠近”,很多宿舍樓被標成了“危房”,操場的旁邊,大門側面是一間廁所,“你不用進門就能聞到味道。”擺在新校長侯榮臻面前的,是學校改建任務。他從這里的跑道上起步,一步一個腳印,說服職工、請教上級、選擇地址、討論方案、分流學生… 卻也走進了個人健康、事業發展和家人感情的特別競賽中。體檢機構告知侯榮臻,他的肺部有三個小陰影,疑似鈣化點,也有可能是結節。知道消息是中午,放下飯碗,侯榮臻和同在教育系統工作的妻子孫秀驊“請了假”,開啟了兩天連軸轉的求醫。

“我倆身體都很好,當時真的完全不了解。”
在山西省腫瘤醫院,他們得到了專家的兩種建議:影像科醫生認為可能是鈣化點,建議觀察;外科醫生認為是結節,有肺癌的可能性,建議切除。夫妻倆心里沒譜,買了傍晚的動車,想去北京再看看專家。第二天在北京,他們得到了和山西醫生類似的兩種建議方向,他們在回家的車上,再次陷入糾結。“那么有名的專家也沒有定論,家里人也沒有誰得過這方面的病,開刀了后悔怎么辦?還是繼續觀察吧。”夫妻倆沒有告訴在香港定居的兒子,決定定期復查,便又分頭扎進了工作。
那次檢查后,侯榮臻比以往更忙,學校的改建計劃需要推進。幾番說服與爭取,原址重建方案批了,但擺在眼前最大的問題就是聯系接收學校。動工前,3000多名師生要得到分流安置,還不能影響正常教學。侯榮臻跑教育局、兄弟學校、公辦活動基地,他說自己那段時間屬于“化緣”,“求人的事情很難,做人的工作難上加難”。工作之外,侯榮臻的另一個身份,是家里唯一的兒子,7個姐妹,他排老六 。2014年11月,侯榮臻父親心臟病發作,入院治療,累積的身體疾病相繼爆發。侯榮臻經常是一大早去醫院送早餐,再去上班,下班后顧不上吃飯,又到醫院看父親的狀況。雖然照顧父親的人手不缺,但遇到突發情況,所有人都會通知這個唯一的兒子。2015年春天,侯榮臻完成了學校師生的安置工作,在病床前送走了老父親,才把時間交給了自己。
11口鍋,1頂假發
在外人眼中,侯榮臻是大刀闊斧建學校的“進擊型”校長,但在孫秀驊看來,丈夫性格其實偏內向,心思很重。手術后一周,孫秀驊把病理報告上醫生的結論遮住,重新復印,才給丈夫看。盡管她知道這是徒勞。本來兩個小時的手術時長被翻倍,妻子和兒子雖然表面冷靜,但面容的憔悴擋不住。對于病情,侯榮臻心里有數。
照顧侯榮臻的日子,孫秀驊一口氣買了11口鍋,燉的、炒的、煮的,一應俱全。從早到晚,她每天變著花樣,給丈夫做吃的。侯榮臻血糖高,孫秀驊做飯,既要有營養,又要控制糖分,每天都在動腦筋。孫秀驊覺得,把丈夫生病的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,她至少找到了一些走下去的動力。
“他這30年沒好好享的福,我盡力去彌補起來。”

這對“教育夫婦”,在學生吳亞波的印象里就是“忙”。“兩個人單位都有食堂,平時家里都不開火,他倆看電影散步的時間都沒有。”1988年,畢業沒多久的侯榮臻,在師范學校教政治,成了吳亞波的班主任,班里有十多個學生,和侯榮臻來往至今。一輪又一輪的治療后,孫秀驊托人去做了一頂假發,放在家里。在這之前,她看到了丈夫脫發的場面。有一天,正在洗澡的侯榮臻一抓頭發,發現掉落很多,他喊妻子,“我出去,你會嚇一跳的。”孫秀驊一邊說不會,一邊夸丈夫頭型好看。不過,這頂假發并沒有派上多大用處。面對日漸嚴重的脫發,侯榮臻一不做二不休,出門找理發店把頭發都剃光了。
剃光頭發的那天下午,他走出理發店,就著街景發了張自拍到家族群里。兒子發來一句“老爸真酷”,他給兒子打電話,說:“你們不用擔心,老爸沒事,正在想著曹操被呂布火燒的故事。”侯榮臻一直記得故事里,曹操說的那句,勝敗乃兵家常事。后來,教育局的領導到家里看他,侯榮臻頂著光頭笑瞇瞇地迎接。情況好一些時,他出門和學生們聚會,壓根沒想到要戴假發。去香港和兒子兒媳在一起出門散心,侯榮臻也毫無顧忌。兒子侯仁捷仍然記得2016年暑假,妻子臨產,父親剛化療完,就拉著母親坐上了飛機,“爸爸很精神,我們一起逛超市看電影。”
從講臺下來,到光里面去
“看見飯就想吐,但也得吃,迅速消瘦不是一個好的信號”,侯榮臻對病友說。上個月月初,侯榮臻參加了太原本地一個面向癌癥病友的分享會。緊接著一位專家的演講,侯榮臻走上臺,拋出自己的主題:做一個智慧的病人。有多年的講臺經驗,侯榮臻像當年教書備課一樣,事先在筆記本上寫下關鍵字句,腦子里則一遍一遍過思路,他還把控制時間的自覺性發揮出來,上課是45分鐘,演講盡量30分鐘內完成。時間很快過去,活動結束后,臺下的幾位病人家屬把即將踏出門的侯榮臻圍了起來,說出自己面對的情況。五年來,經歷大小治療91次,奔走太原、上海、北京,嘗試多種治療方法。侯榮臻面對大家的提問,搬出自己的心得。侯榮臻面對大家的提問,搬出自己的心得。

“心態要好,別老嚇自己。”
就在參與分享會之前,侯榮臻拿到了復查報告,病灶無復發,他的病情處于穩定期。病退抗癌的一路,侯榮臻不僅愛和人分享,還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。前段時間,他把五年的日記,整理成書稿,交給了出版社,想要用書來記錄自己抗癌的過程。一開始的書稿有35萬字,孫秀驊覺得字太多了,她和丈夫說,“你這是搞教育的,怎么不知道抓重點呢?”侯榮臻撓了撓頭,雖然舍不得,但還是扎進書稿里,刪刪減減了十萬字。最終,他把書名定為《涅槃重生——抗癌路上的風景》。
在這本即將出版的書里,侯榮臻不僅寫下了一些對病友們切身有用的治療細節,還把自己生活里的興趣愛好放了進去,這其中,他最離不開的就是音樂。侯榮臻一直都是文藝活躍分子。不止是病房中的口琴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、《山楂樹》,在師范學校當老師時,他以一首《駿馬奔馳保邊疆》走紅全校,人送稱號“駿馬老師”。韓斐是和侯榮臻認識多年的老朋友,知道這位校長的“男高音”不錯,一直想要拉他進自己所在的山西愛樂合唱團,“但他工作忙,總是拒絕我。”2015年底,侯榮臻病情稍微穩定后,韓斐再次提出這個建議,“閑下來”的侯榮臻答應了。韓斐記得,侯榮臻那天出現在合唱團的面試現場,清唱了幾句《我的太陽》。
“那會兒知道老候病情的人不多,聽到這樣的男高音,大家都鎮住了。”

在合唱團,身體允許的情況下,侯榮臻都會“按時打卡”。遇到演出季,他跟著大家加班加點。去年10月參加國慶70周年聯歡活動,排練時間持續了3個月,從分聲部的訓練,到和樂隊協調,大家在后臺一等,就是一整天。合唱團的布場總是十分緊湊,腳下的梯子剛好夠一排人站立,沒有更多的空間勻出來,侯榮臻站在那里,和伙伴們一樣,堅持下來。這幾年,響應國家的號召,太原教育系統忙著讓高雅藝術進校園。作為曾經的校長,如今的合唱團成員,侯榮臻“撮合”過幾次進學校的演出。從講臺到病房,再從病房回到生活,和愛樂合唱團一起,今年教師節,侯校長又將回到學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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